海安海安石板街饭店游玩攻略简介(海安石板街)
沈芳蕤 • 2023-11-26 17:18:33 • 次
#南通头条#
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奢侈的梦,我的这个梦倒有点儿可怕。可怕在哪,后面你会知道。不过我可以先露个底,人们常常做着同样的梦,这一点都不奇怪,我的这个梦倒不重复,却是延续的。下一个梦接着上一个梦,这样的梦何时是个头呢。
那是一个旧时的黄昏,我走在县城的石板街上。没事我就喜欢在石板街上晃荡,这可能来自童年的癖好。小时候,在石板街上,可以吃到薄脆、夏池儿、油馓子、冰糖葫芦,还可以打酱油,玩俯卧撑。现在不稀奇了,但怀旧的人总是容易沉浸于那种气味之中。当肠胃的饥饿消失之后,身体的饥饿却越发严重了。饥饿袭击时,我觉得我就像一卷行走的羊皮纸。我走得很慢,努力掀动鼻翕,搜寻那种味道。干燥的风中,一滴水打在我的鼻尖,凉凉的。不久,又一滴水落在我的唇边,甜甜的。是那种香皂的甜,也有可能是“加佳”牌洗衣粉的甜。石板街上空横跨的竹竿、麻绳上,或贯穿或悬挂着街民们的衣裳,迎风招展,水就是从衣裳上流淌下来的。感谢衣裳,我对城市的最初印象,就是来自这些美丽衣裳。我常常仰起头来,盯着那些桃红柳绿的衣裳。就是在这条不起眼的石板街上,我见证了城市的变迁:白洋布、粗棉布、劳动布、卡叽、的卡、的确良、人造棉、绦棉、毛绦、直贡呢、素皱缎、丝绸、牛仔、泡泡纱、马海毛、水洗磨砂布、真丝、仿真丝、开士米……
母亲不时敲打我的脑袋,骂我打小不学好。我缩一缩,又倔强地瞅过去。每一种衣料的出现以及名称的变化,都意味着时尚的流转,都将刷新城市改头换面的浪潮。石板街就像城市的一条盲肠,没有它城市就会便秘。每次走完石板街,我都像是踏浪而归如获至宝。地瓜干浓烈香甜的酵味飘来时,我就知道,酒厂到了。这种味道令人兴奋,呼吸加速,如痴如醉。味道的另一个妙处,还在于巧妙地掩去了隔壁火葬场的味道。在生死之间,酒糟甜蜜的芳香就像空气清新剂,有效地调节与平衡着阴阳两界。
酒厂门口是个L形转弯,有一小片广场,周围聚拢了不少商铺和菜摊。
小广场上,一个穿裙子的女孩正在学骑自行车,旁边护卫着是她的妈妈。那种小自行车也只有城里流行。她骑得东倒西歪,好像一个蹩脚的驯兽师,有点无可奈何,又有点满不在乎。梦境总是奇幻的。我越走越近,那个女孩和她的自行车也越来越大。当我和别人一样,站到一边闲看时,她已经是一个黑眼睛长辫子雪肤花貌的大姑娘了。她身穿乔其纱质地的背带裙,脚蹬一双人字拖,显得不伦不类。姑娘一见到我,就笑了,仿佛一直在等待我现身一样。她朝周围摆摆手,左手扶着车龙头,右手压着车座,往前用力一送,自行车直奔我而来。我赶紧侧身,带住车把,跟着车子前进了几步,才降住了它。还没缓过劲,她就一个纵身鱼跃,跳山羊一般,一屁股骑在后座上,朝我做着鬼脸,嚷嚷着让我快骑快走。像是中了催眠术,我不由自主听从她的指挥,吃力地从前杠骑上了车。正想回头朝她妈妈招呼一声,她一拍车座,自行车便扬长而去。
拐了个弯,我们重新回到了石板街。车子在石板上蹦跳着,就像一只不服气的小马驹。我想我现在的样子,和一个初学者差不多,可能还不如刚才女孩学车的姿态。我既要把住车身,又要避让小街上的行人,肯定显得笨拙,缩手缩脚,丝毫没有骑鹅旅行的乐趣。女孩却在我身后大喊大叫着。不知什么时候,她已经从骑坐换成了侧坐,右边是她伸长的手,左边是她伸长的脚,上边飘拂着她的长发。她的双脚,不时踢碰到行人的竹篮柳筐和街民们放在屋檐下的坛子凳子,她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整条街上。“这丫头怕是疯了!”街上的人笑骂道。可她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,连一句客气话也不说,只管自个儿手舞足蹈,还不时掐掐我的腰眼,嫌我骑得慢,说猪也比我跑得快。我们从东大街骑到中大街,又从中大街骑到西大街,累得我一身臭汗。骑过这条长长的石板街,好像历经了我的少年、青年和壮年,骑了一个世纪,骑过了大半个的灰色人生。
终于出来了,暮色中的石板街,草蛇灰线,苍茫如水,了无痕迹。解开辫子的女孩云鬓蓬乱,喘息扶腰,似乎比我还累。我推着车,她紧紧依着我。我们走了一会,她说到了。就到了城里唯一的小酒吧。她接过车子,推到墙角,随手靠在墙根儿。我提醒她上锁,她说没事的,没人要的。爬楼梯的时候,我才发现她的脚上套的是一双蛋糕鞋。她鱼肚白的脚后跟异常柔嫩,她浑圆的臀部就耸动在我的头顶,可她又是那么纯洁,浑然不觉这一切给我带来的视觉冲击。
在酒吧里,我们只坐了一小会儿,喝了两小瓶啤酒。然后,她说她要去洗手间。我想引领她去,她说这地儿她比我熟。她离开后,我又自作主张要了些坚果点心,还有两杯鸡尾酒。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,我左等右等,还到洗手间门口转了两趟,始终不见她的踪影。问酒吧里的男女侍者,都摇摇头,连口也懒得开。最后还是一个打扫卫生的女清洁工偷偷告诉我,那个姑娘已经从后门走了。她为什么走?为什么从后门走?既然想走完全可以一起走,为什么她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?坐回桌子,我喝完了两杯酒,感到又好气又好笑。
下楼梯的时候,女侍者递给我一双鞋,一双方头皮鞋,说是那姑娘留下来的。这时我才发现我也光着脚。头顶上的匾额写着“赤脚酒吧”四个小楷字。把姑娘的那双鞋子套在脚上,有些大,也还凑合。在酒吧门前呱呱吱吱溜达了几步,我回望楼上,没有甘心。也许那明亮的窗口突然出现她招手呼喊的身影呢?一个歪戴着帽子的保安拍拍我的肩。我不思其解。保安又朝墙角呶呶嘴,那辆自行车还在。
那些日子,我天天骑着捡来的自行车在光明路上来来往往。这条路经过拓宽改造,面貌一新。梅雨期间,全城陷于水中,我那个小区楼下积水更是达到一尺以上,到处都漂满了垃圾,而光明路却一片坦途一点事没。可我还是想念石板街,想念在石板街骑车时的勇猛。但我不敢去石板街,又不能不去,她的自行车还在我手上呢。那个姑娘回家了吗,她不要她的车了吗。如果没有回家,她的妈妈怎么也不查点呢。我突然对城里的小报关注起来,每期必看,不是我爱读新闻,而是看看有没有寻人启事之类的通告。没有,没有就好。但这不等于说姑娘安然无恙了呀。
遇到姑娘的妈妈也是在光明路上。她在站台下等车。起先我并没有在意,站台下站满了等车的人。但是一路二路三路五路车都过去了,所有的人都上车了,那个中年妇女还在站台下,对来回奔跑的所有公交车都视而不见。出租车司机经过她边上,无一例外地按响了喇叭,她依旧充耳不闻。那么她在等什么呢。我只得硬着头皮靠过去。我把车子推到她面前,物归原主嘛。她说还是你骑吧。我说,这是你女儿的车,你拿走吧。她不置可否地笑笑说,我不会骑车的。你不会骑车?是的,她的表情很疑惑,好像我不该如此大惊小怪:方便的话,你送我一程吧。
这个要求并不过分,我还能说什么呢。那就请上车吧,我做了个貌似绅士的姿势。车子又小又矮,她的脚不时点着地面,车子就跟着停顿一下,骑车的节奏有点像是在书写“申请书”“保证书”之类的文字,跌跌绊绊,勉勉强强,时不时的必须标点句读,又没有任何章法。离开光明路,我们从石板街的西大街进入,仿佛时光倒流一样,我们向东,一直向东,向着我童年的锚地驰去。身后的女人已届中年,可是没有什么分量,还没有那个姑娘她的女儿重呢。我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,但是又使不上劲来。软绵无力感,就是我那时的心理写照。不过我很享受这种无力感,我想骑得慢些,再慢些。我是怕一下子就把石板街骑完了,还是怕再见到那个姑娘,面临她的责问和讥笑呢?
终于,黄昏再次来到,我又一次骑着自行车走完了石板街,来到酒厂门口的小广场。广场上只有一个男人,酒糟鼻子,正忧心忡忡地踱来踱去,随时可能暴跳如雷。见到我们,准确地说,看到女人下了车,他嘟嘟囔囔的,似要发作,又有些胆怯。谢谢你,女人对我说。男人这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,他的目光游走在我与女人之间,犹疑不定。你怎么了,他怎么你了?男人突然叫起来。我这才发现,女人的脸苍白如纸,仿佛刚才是她在骑车,且耗尽她的全部力气。坐车也要用力吗。我盯着女人,盯着那个姑娘的妈妈,只是没敢发问。她的脸上现出一丝酡红,瞬间照亮了整个石板街。恍惚之中,我觉得站立在面前的不是一个中年女人,而是时光的面容。也可以这么说吧,那姑娘根本不存在,这个女人就是姑娘本人,就是姑娘的未来影像,或者,那个姑娘已经先于我慢慢变老,跑向了未来。也许,我应该赶上她,甚至超越她——胡子拉茬,白发苍苍,或者秃顶掉牙——在她的必经之路上,无望地等候她。
回家吧。家里挤满了人。都是我的亲戚们。见我无精打采,儿子问,你去哪儿了,打你的手机也不接。我说我去石板街了,亲戚们都笑起来。有什么好笑的,儿子闷声说道,一点都不好笑。外甥女的小丫丫含着手指,转动着黑亮的眼睛说,外婆,我也要去石板街。姐姐白了我一眼,亲了丫丫一口说,哪里有石板街呀,小舅爹在说胡话呢,石板街去年就拆了呀。
姐姐的话不啻晴空霹雳,我蹲下身子,抱着头呜呜呜的哭起来。我打算坐在翻身河畔,痛哭一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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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海安日报2016年11月09日
作者:罗望子,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、中国作协会员、一级作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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